碾坊竹篱茅舍,依山傍水,虽然简陋,倒也清幽。山是长满茅草的小土山,河是丈把长的小河。

　　碾坊里有两台碾米机,两台风车,几个推斗,几个扫把。碾坊里侧,横着搭上几根木条,算是两层,顺竹梯可以爬上去,木板上铺上稻草和席子,算是休息睡觉的地方。

　　碾坊师傅是一位老人,花白胡须,佝偻着腰。平时言语不多,显得很平静。老人独自守着碾坊,不知守了多少年。

　　碾坊一侧,小河修了个坝,将水拦住了。坝中间留了一个泄水的缺口,枯水时,水从缺口流下。丰水时,水漫过坝顶倾泄而下。坝下面被水流长年冲刷,成了一个深潭,打着漩涡。靠近碾坊一侧开一条水槽,坝内的水流进水槽再经一个小口泄下,带动水轮机嗡嗡嗡地不停转动,水轮机的皮带又带动碾米机,碾米机就有动力不断地碾米。

　　碾米时,老头用手到箩里抓一把稻谷,两手撮一下,稻谷晒得如何便知道了,然后将稻谷用推箕装上不断倒入碾米机的斗,随着碾米机轰轰轰的声音,米混合着糠不断从下面的孔里流出来。碾完后,再把米糠混合物用推箕装上倒入风车,用手摇动风车把,于是白白的米粒从风车下面汩汩流出,米糠则从另一侧被风吹了出来。社员们一箩米一箩糠的装上,再数给老头两毛钱,挑着担子呼赫呼赫地走了。

　　碾坊离家不远,走过一个田垅就到了。在我眼里,这里很好玩。最重要的,碾坊里的老头对我总笑咪咪的,经常摸摸我的头,还说我长得秀秀气气,像个女娃子。有时还会递给我一个香喷喷的烤红薯。

　　从碾坊出来正好可以看到河的坝上部分,这里蓄了水,水面较宽,白花花一片水面。岸边一簇簇的蒿笋,又绿又挺直。

　　“这河里有水猴子,细伢子你不要到河边走啊。”老头总是提醒我,脸上有些许紧张。

　　“哄人的吧,骗三岁小屁孩,我才不信呢。”

　　听说水猴子全身长着好长一身绿毛,平时喜欢蹲在水边岸上,一有风吹草动就迅速跳入水中。这水猴子一旦到了水里力气大得惊人,会趁人和动物在岸边走动或在河里游泳时,伺机突然将人或动物拖入水中淤泥里面慢慢地吸血。

　　可这小河的诱惑实在太大了,水猴子的事就放到脑后了。

　　岸边的小灌木,叶子上长有八个角,每个角上面一根尖刺,随便摘上几片,手不知不觉让尖刺刺出了几滴血。河里浅滩上绿油油的,不时从草丛里钻出几只还未长毛的水鸟,腿很长,虽不能飞,却走得贼快,藏到水草里,一转眼就不见了。河水里水草摇曳,小鱼、小虾成群游动,随手一捞就能捞上几条。折上一只小纸船,放在水面上,小纸船载上满满的心愿,随水流悠悠地飘去……

　　这绿潭的诱惑委实太大了。一边是飞流而下的水瀑,一边清幽幽的潭水。趁老头正忙着碾米,脱掉衣服钻到了水潭里,慢慢地往水潭中间走,清凉的水浸着肌肤,说不出的舒服。一时高兴,一个猛子扎了下去。不好!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脚,使劲也挣脱不掉。还真有水猴子?我本能地往水面上窜,可脚上的东西似乎越缠越紧了。正慌忙之际,一只大手拉住了我的手臂,是老人。

　　难道真有水猴子?我偏偏想看看。趁老人不备,我又钻进了水里,摸到了一簇滑溜溜、凉丝丝的东西,原来是一大把长长的水草,缠住了我的脚。

　　老人可偏偏是不到河里洗澡的,不管夏天里天气多热。傍晚时分,他叫上我,两人站在坝面上,一桶一桶地从河里打上水来,老人用洗澡巾慢慢地洗着,洗去身上的米糖灰,洗去整天的疲劳。然后老人将水桶举起,整桶整桶水不断倾倒在我和老头头上,河水哗啦啦地顺着身子冲下,说不出的爽快,一时欢声笑语。

　　半夜,我突然惊醒,身边有老鼠吱吱地爬过,老人不见了。虫鸣混合着蛙声,流水声,还有风吹茅叶的声音,隔外的清晰。什么时候碾坊门打开了,月光照了进来。我有点惊慌,轻轻地爬下木梯,来到门外。只见月光下,老头正坐在石头上,出神地看着河面,吧哒哒地吸着旱烟……

　　此时清风拂面,明月映照,一团团雾影正从河面上冉冉升起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