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工诗人的纪录片《我的诗篇》,“我的诗篇”来自地心深处、矿洞尽头、归乡途中,有尘土飞扬,有血泪斑斑,是平凡世界与非凡诗意的故事
电影《诗人》本身乏善可陈。
影片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诗歌兴盛为起始点,以一对男女恋人的情感关系为纽带,由此延伸出人们对诗歌从热情高涨到消退前后,诗人在社会地位、财富和人际关系上的变化。
作品一度抓住了时代的脉搏,可惜前后脱节,后半部分的故事走向无以名状,不仅主要角色缺席,死于时代车轮下的情节设计突兀得没有逻辑。有人评价:“前一小时节奏沉稳代入自然,后一小时极速降至狗血烂俗。”
不过,电影看罢,心中不禁有个疑问,电影中究竟谁才是诗人?
似乎是主人公李五,一个爱写诗的矿工,在《诗刊》上发表过诗歌,最后成了市文联主席。
但我却很难把他和诗人的形象对应起来。
他好色,备考期间还想和妻子陈惠扯毛裤;多疑,捕风捉影地怀疑陈惠出轨;嫉妒心强,见前辈诗人张目被厂领导“尊”着,回来后就忍不住地戏谑嘲笑;脆弱,看到一沓沓退稿信后就满脸颓废;自傲,工作时间去享乐,跟领导说工作报告就是把去年的改下数字就行……他显得市侩而平庸,如果不是写诗的爱好,那么他和诗人这个词语简直是处在两个平行世界里。
那么诗歌对于他是什么呢?是个人生活与时代脉络在审美高度上的凝结与喷发,还是阶级上升,通往功名利禄的捷径?应当是后者。
他的身上没有诗歌赋予的激情,也没有为了写一首好诗而推敲、求索的执着,写诗更像是一种投资。他想成为张目那样被簇拥着的人,诗歌就是他的踏板。
当他通过张目的关系,获得了省里的诗歌比赛一等奖后,终于被人“尊”着了,神气活现地站在台上,站成了张目的影子,无论是说话的内容和腔调都别无二致,彼时,他意气风发。
这是诗歌带给他的吗?是,也不是。
在那个时代,会写诗是一种资本,让人被领导青睐,被各种机遇垂青。所以有人拿了自己的诗向李五请教,因为会写诗,就有更大的可能被转为正式工。写诗像是鎏金的证书,至于诗本身优劣如何,没人在乎。
多年以后,当他成为市文联主席后,虽然有着“大诗人”的称谓,却为了两斗米折腰。为了给诗歌比赛凑经费四处找关系、求人,却不断碰壁。此时的他倍显狼狈。在一个讲究成本核算的时代,诗歌不再是光环,诗人也不再端坐神坛,高高在上,他们门可罗雀,无人问津。
所以李五算是成也时代,败也时代。
这其实也传达着影片的思考。在我国这样一个文明大国,诗歌作为文化传承中一枚璀璨的明珠,却被机器生产的烟雾蒙住了光芒。在强调生产力的时代,诗歌的结局是不是只有失落和死亡?
这个问题无法回答。但我想,诗歌有黯淡的时候,诗意却永远都会在人世间流传。
我更愿意把影片中从来不写诗的陈惠当作诗人。
诗歌是痴的语言。而陈惠无疑是痴绝的。
她爱李五爱到了骨子里。“这辈子,只要是你的东西,哪怕是你的影子,和你身上的味,我都要留着。”为了照顾李五,她不参加各种娱乐休闲,每晚都回去给他做饭,并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去夜大上学的机会;为了给他惊喜,印出诗集,她每晚都去刻版;为了帮他举办诗歌比赛,即使已经分手了,她还是掏钱,只为不让心爱的男人受尽委屈;当李五自我了结,被车轧死后,她带走了那块地上的石头和泥土,永远地陪伴在了他的身边。
她是一个完美的、梦幻的女性角色。她爱得纯粹,爱得痴情,爱得无怨无悔,爱得奋不顾身。
我想,诗意就是对美好的向往与追寻。陈惠用她的一生完成了她对于爱情的注解,也让她的生命散发出“太阳的味道”,被李五深深地迷恋。当她在版上一字一句地刻下李五的诗时,她也是在刻下自己的爱情,刻下生活的美好、岁月的清欢和永存的诗意。即使被误解,被分手,她还是忘不了那个男人的影子和味道。她是个诗人,一个不会写诗的诗人。
而李五,一生都在写诗,但一生都浑浑噩噩,庸庸碌碌。他从没能把自己的心交出,无论是给诗歌还是给陈惠。或许他感触不到。他的心中什么都没有,只有游荡着的空旷,所以最后,他连写诗给自己看的能力都没有了,也没能做到张目临走时对他的劝诫:“用一生去写出一行好诗,就够了。”面对着一团糟的生活,选择了死亡。所以他是个诗人,却是不会写诗的诗人。
想来,写诗的人离诗意越来越远,而不写诗的人却把生命诠释成了一首至死不渝的情诗。这种讽刺,本来可以深化电影名“诗人”的内涵,可惜的是,创作者对电影的后半部分已经完全把控不住,失去了叙事的圆满,坠入混沌。《诗人》本应具有诗意,但作者没想也没能力表达诗意。也许这部电影本身就喻示着诗意的普遍丧失。
诗歌究竟在我们的生命中扮演着什么角色?“一支笔,一张纸,一个女儿,一个世界”,这是小混混张义对写诗的定义,那我们又能给出怎样的回答?在今天一抓一大把的“诗人”和“诗歌”泛滥的时代,我们不妨搁下笔,好好想一想。
我们与心中的诗意,是亲密无间,还是已经有了裂痕,乃至早已分道扬镳?